“咱这儿不那样卖。噢,称一块,算一份钱,得多少份?”
“那你咋卖?”
“要买就买一种。”
“两种中不?”
营员把辫子一甩,扭过来,眼睛东西南北地看,就是不看他手指头点的地方。他想,人咋都成了这?在十年前敢这样和主雇说话,孙二大当主雇面就请你开路。
营业员老不情愿地为他拣出蜜三刀和金丝糕,往称盘上一扔,他肉一跳。
“摔碎了!”他说。
她翻他一眼,懒得理他。然后她把点心包好,捆上,说:“两斤粮票。”
他问:“啥粮票?”
“粮票也不知道?一人二十八斤,有户口就有。”她上下打量他一眼,皱起眉:“你没户口跑这儿来捣啥乱?还要各式一块,得亏没给你称!”
谢哲学接下去跑了几家糕点铺,都是要粮票。他走进一个包子馆,黑板上写明一个包子要一两粮票。他一钱粮票也弄不来。他上去讨好卖乖,问他花两个包子的钱买一个包子成不成,卖包子的人冲他,说没粮票,花十个包子的钱也不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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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走出包子馆,坐在门口的地上。十来个讨饭的朝他伸出脏手,他也不敢歇了,站起来再走。刚一起来,他什幺也看不见了,两脚踏云,他想,可别揣着钱饿死。他慢慢地沿着马路走,一拐,拐进一家酱油香味扑鼻的店铺。一个大坛子上写着:甜面酱。一个“甜”字,一个“面”字,让他把甜面酱到底是什幺东西全忘了。他就冲着那“甜”和“面”花了两块五角钱,买了半斤甜面酱。他走到一个背静的小巷,两头看看没人,打开甜面酱的盖子,三根手指进去捞出一把酱,舌头便上去舔。开头两口还不觉得什幺,不久那咸味就成了苦味,再吃一口,舌头都咸硬了。他整个脸挤作一团,把那口酱硬吞下去,硬了的舌头却用它自己的力往前顶,“哇”的一声,他吐了出来。看着地上一滩酱色汁液,他想吐出去的大概有五角钱。
谢哲学浑身发软。看看天色,有三、四点了。再不赶车回家该回不去了。他一想到赶车脚站住了。他一般想出好点子时就会走着走着冷不丁站住。好点子是火车。火车上的饭一定不要粮票。火车上都是南来西往的人,它收哪个省哪个市的粮票呢?它肯定没法子收。谢哲学到底是读过书的人,在关键时候会用知识和逻辑解决问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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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到了火车站问一个警察,火车上吃饭要不要粮票,回答果然是不要。正好有六点的车。正是开晚饭的时间,他吃了晚饭,车也该到史屯附近的小火车站了。他只有二十块钱了,买了火车票可能不够好好吃一顿晚饭。所以他问一个检票员,能不能放他进去接人。检票员头一摆:买月台票去。月台票只要一角钱。他还剩十九块九角,足够吃了。过去火车上有糖醋排骨盖浇饭,有肉丁豆干丁盖浇饭,还有最便宜的肉丝白菜盖浇饭。他一样一样回想,在脑子里和自己商量,是吃最贵的糖醋排骨呢?还是吃两份最便宜的。他决定不吃糖醋排骨。那东西靠不住,什幺排骨?万一是砧碎的骨头,上面没挂什幺肉,就糊上一层稀里涂糊的甜酸汁子,那不太亏?越是靠近吃的时间,他越是虚弱。爬上火车时两手拉住梯子的扶手,把自己一副空皮囊拔起来,提上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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